北晋都城。

如细丝般的小雨淅沥了一夜，直至清晨才露出微弱的日头来。

九九重阳宜登高，微风夹带着丝缕湿气扑面而来，空气中已是多了几分凉意。

一辆简朴的马车自都城外泥泞的道路缓缓驶近，在庄严高耸的城楼不远处，稳稳地停了下来。

如凝脂般的纤纤玉指轻轻撩起马车灰青色帷幔，露出一张精致莹白，明眸生辉的绝色脸庞来。

女子穿着一袭素色衣裙，看起来约莫双十年纪，三千青丝用一根白玉簪轻轻挽起，简单的装扮不仅难掩姝色，更是平添了几分超世脱俗之感。

秦娩微抬杏眸，灰白色的城楼巍峨耸立，两丈高的朱漆城门上，狮头门口已锈迹斑斑，“京都”两个暗红色的大字，也已经被多年风雨冲刷的有些斑驳。

城门边上，人群熙熙攘攘好不热闹，那是当今陛下的亲妹妹平阳长公主在几日前设立的粥棚。

四根碗口粗的木棍支起简易帐篷，木棚正上端悬挂着圆形木牌，牌子上鲜红色的“傅”字格外显眼，两口黝黑的大铁锅内“咕嘟咕嘟”冒着白泡，伙计用长柄木勺微微搅动，白米已熬成浓稠喷香的白粥。

“粥好喽——大伙排队啦——！”

“这永宁侯府的小侯爷，也真是心善，明知那傅姑娘命不久矣，还愿意娶回家！”

“嗐，这高门大户的事，哪是那么简单的，都是利益相关呗！”

三个男人坐在茶摊矮桌旁，吃着瓜子饮茶，有一句没一句的搭着话。

“我听说，这位永宁世子，八成是有毛病......”其中一位胖胖的男子神情晦涩暗有所指，另外两位立即恍然大悟，两眼放光一脸知晓了惊天大秘的窃喜。

“当真？”

“当然！我有个兄弟就在禁军营，据说这小侯爷不仅二十有三尚未娶妻，后院便是连个通房都没有，这大户人家的公子，哪个不是通房妾室一大堆，放着此等福气不享，不是有毛病还能是什么？”胖男子一脸笃定。

“不能吧？小侯爷可是战功赫赫，为北晋打过不少胜仗的，虽说长得白了吧唧有点娘们儿气吧，也不至于有难言之隐疾吧？我估摸着……”男子一手遮唇，左右打量着将声量降低，“他应该喜好龙阳！”

胖男子翻了个大白眼，那还不如不……有病呢！

都城内近几日最热闹、最为人津津乐道的事儿，莫过于永宁候府世子南书珩，与平阳长公主的女儿傅云霜订亲之事。

九月初九宜纳征，一百零八担红绸捆绑的聘礼在今日辰时沸沸扬扬抬入长公主府，两家互换庚帖，婚期就定在年末。

长公主喜不自胜，早在几日前便下令设粥棚十五日，并用彩纸包扎了各式精致饴糖果子，见者皆有份。

一群孩子踮着脚尖，双手嘻嘻哈哈接过果子，抱在怀里高兴的跑走了，银铃般的笑声浸微浸消。

秦娩扫了一眼粥棚上巨大的“傅”字，随即淡淡收回视线，放下帷幔。

“潘叔，走吧。”

潘叔扬起马鞭，驾着马车穿过南城门，进入北晋都城。

四四方方的都城共有两条主街道，东长街与西长街，纵横于都城中心各自相连四个城门。

都城内人群熙熙攘攘，青石板铺就的道路宽阔又平整，可容八辆马车并驾齐驱，道路两旁民房林立，耳旁不时传来小贩吆喝与叫卖声。

看着窗外繁华的景色，秦娩心绪不由飘远。

“人之一世说短也长，日子原本沉闷，所以人们才会去尝试、去感受，看花开，看日落，若将一生沉湎于仇恨而无法自拔，该是何等悲凉？”

脑海中浮起师父仙风道骨的面容，他轻蹙眉头，看着跪在地上的秦娩似是担忧又似是失望。

他轻笑一声摇了摇头，沧桑的眼底皆是无可奈何，“你定要前去都城蹚这趟浑水，无论如何都不肯放下前尘过往，是吗？”

“罢了，为师既没受过你所受之苦楚，自没有资格，轻轻出口便要你放下过往。只是，你一介平民，要如何与那权利滔天之人抗衡呢？无论此行是成是败，你终归是落不得个好下场的！”

秦娩伏下身子，脑袋重重磕在地砖上，“弟子...万死不悔！”

......

平阳长公主穿着一拢靛蓝色齐腰襦裙，裙摆处朵朵银丝芍药绽开，满头珠翠更衬得雍容华贵。

人逢喜事精神爽，她无比惬意地倚靠在楠木太师椅上，手执白底青瓷茶盏，茶盖轻轻抹去茶沫，饮下一口茶水，心中从未如此畅快过。

平阳长公主只有一个独女，模样出落的自是没得挑，可惜先天不足，自娘胎出来便带有心疾，便是宫中太医轮番上阵倾尽医术，也只敢说保她到十八岁无虞。

此事在都城也不是什么秘闻，是以，那些足以与之相配的世家贵族，只能把脑袋往后缩，唯恐被皇帝看上，将傅云霜指给自家倒霉孩子。仕途富贵诚然重要，可但凡十月怀胎的亲娘，哪个愿意自家儿子成亲没个两年，就去红袍换缟服成为鳏夫。

长公主自有傲气，万不会弄权压人将自己的女儿当物件一样强塞出去，那些上赶着巴结她门第低微的白生，她又看不上。

高不成低不就，早已及笄三年的傅云霜，从未有人上门提过亲，眼看着十八岁已至，她的身子愈发软绵，长公主也撂下了为她找婆家的心思。

未出阁的女子死后不可入祖坟，只能在孤山上立个坟茔，无宗祠牌位亦无后人香火。

但是，她长公主的女儿，绝不会成为山中孤坟，就算入不了皇家宗庙，他傅家的祖坟也定然入得！

让她万万没想到的是，永宁候居然派了媒人上门纳彩！当衣着花绿似神赳气昂大公鸡的媒婆表明来意时，长公主一时愣住了，一时又兴奋到无以言表，嘴角的弧度是压都压不下去。

永宁候一生并未娶正妻，膝下唯有一子南书珩，乃是他一名通房所出，是以，这世袭罔替的好事，才能落到南书珩一个出身低微的庶子头上。

南书珩今年二十有三，长得是仪表堂堂，更重要的是年纪轻轻便已战功赫赫前途不可估量，是多少京中贵女梦寐以求的未来郎君。

百家女求一家郎，最后这头彩却落到了自家闺女手上，平阳长公主这几日真是睡着了都要被笑醒，仿佛看到那些诰命夫人难看吃瘪的脸色，不由得咧嘴笑得春风满面。

下次赏花大会，她定要抬出这个未来女婿的名头，好好打一下那些官眷的脸。

这口气出得，简直不要太痛快！

周嬷嬷是自小服侍长公主的，瞧着自己主子这几日乐不可支的模样，心中也是愁郁微解，“南世子确是上等的佳婿，这还是咱家姑娘命好！”

平阳长公主得意地挑起细长的眉梢：“就是要让全都城的姑娘都艳羡，霜儿要嫁得郎婿，是这都城中顶顶好的！”

周嬷嬷一边应和着，一边又不免要泼些冷水，“公主，这些都是小事，要紧的是赶紧派人，再为姑娘找名医才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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