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APP,全本阅读

打开
A+ A-
A+ A-

南京城东北郊长江之滨的栖霞山麓,有一座穿越在时光隧道里的江南小镇——栖霞古镇。这里的一山、一寺、一镇、一街均以“栖霞”为名。栖霞街是镇上唯一的一条街,不长,是进入栖霞山诸峰和千年古刹栖霞寺的必经之路。青砖小瓦马头墙,天井轩窗雕花栏……古桥、瓦廊、残碑……一眼看尽千年,不禁让人怀古伤今。

古镇名气不大,来头不小。相传唐宋年间已经成市,明置官街,清代乾隆帝由此进入栖霞山,大力扩建栖霞古寺,之后几经兴衰。民国初年,由于码头经济的兴起,以及栖霞石的外运,南来北往的客商云集古镇。一时间,商贾荟萃,栖霞古寺香烟缭绕,名震一时。

不过这些都是前话。现如今,古镇的名气还不如镇上一家从南京城里搬来的中医诊所——荣氏诊所。诊所坐堂荣大夫,为荣氏诊所的第三代传人,被乡民们亲切地称为老郎中。老郎中妻子早亡,膝下有一女儿叫小月,长得眉清目秀,待字闺中。老郎中信奉道教,还是南京城里二郎庙的奉道居士。他的徒弟“小辫子”据说也是从二郎庙太虚道长那里带出来的。小辫子二十来岁,在老郎中身边已经有七八个年头了,名号虽有点上不了台面儿,不过长得倒是白白净净。有人问老郎中高徒姓啥名啥,为什么要“弃道学医”,老郎中笑而不语。

说起荣氏诊所这家中医老字号,故事可多了去了。老郎中悬壶行医几十载,接诊的病人数以万计,很多疑难杂症到了他手里,常常妙手回春,甚至还能为人续命。

曾经有一个扬州富商慕名前来荣氏诊所求医。老郎中诊过脉象后,断言只有七天寿命,要他立刻回去准备后事。富商有钱,心想钱再多也不能带进棺材,至少死后要办一场体面隆重的大开丧,落一个身后哀荣。可是七天太短,他恳求老郎中给他续命一个月,愿以重金相酬。想不到老郎中竟然答应,炼制了三十粒续命金丹,让富商每天吞下一粒。富商果然多活了三十天,最后丹尽命绝。

续命金丹只是小菜一碟,老郎中还有更厉害的绝招——“七针渡穴”。

有一位得了怪病的官员被南京城里各大医院,各家中医堂号打了回票,最后让家人抬到了荣氏诊所,死马当活马医。老郎中见病人脉象紊乱,命在旦夕,仅存七针渡穴方可一试。不过,采用七针通脉的手法救治十分凶险,弄不好会当场不治。病人家属问老郎中有几成生机,老郎中回答是五成。又问,若是救下能保几年,老郎中表示最多一年半载。病人家属说:“纵使九死一生,我们也要一试,何况还有五成生机,请大夫用针吧。”

七针分别扎在病人的不同穴位上,病人虽然命悬一线,但还是挺了过来。老郎中胆子大了起来,又接连多日给病人进行七针通脉,病人竟然奇迹般地闯过了鬼门关,不出半月,康复如初。这位官员大喜,请人写了一块儿“一代神医”的金字匾送给老郎中。“一代神医”的故事一传十,十传百,使荣氏诊所的名声越发响亮。这位官员好了伤疤忘了疼,以为自己劫难已过,继续鱼肉乡里,变本加厉地搜刮民脂民膏,一年半后病发不治身亡。

徒弟小辫子有一次好奇地问老郎中:“师傅,以师傅的医术明明可以给他们续上更长的寿命,为什么只延长这些时日?”

“这些达官贵人,一方富豪,平日里灯红酒绿,荒淫无度,虽然病入膏肓,但生机尚存,只要激发他们的生命潜能,再多活些时日在师傅手里或许能够办到。但是你要记住,小辫子。一切不能逆天而行,给他们点善后的时间就够了。”老郎中见小辫子还是一脸茫然,继续说,“中医虽然以济世救民为己任,医者仁心,大爱无边,但也要视情况而定。修行高深的郎中从来不畏强者,不欺弱者,嫉恶如仇,不是简单地治病救人。也就是说不能善恶不分,要像看病用药一样‘以毒攻毒’。这些坑蒙拐骗,横行乡里的不良商人和官吏坏事做绝,必遭天谴,理应让他们顺应天意,遵从天命。”

“师傅是不想逆天而行?”

老郎中满意地点点头:“天意不可违。”

真所谓人怕出名猪怕壮。还是因为那块金字匾,竟使荣氏诊所惹火烧身。

由于荣氏诊所在南京城里名声大,医术高,处方精简,收费低廉,影响了附近的堂号。地痞流氓三天两头来诊所滋事骚扰。到后来,诊所被搞得门可罗雀,入不敷出,长此以往必定难以为继。于是,老郎中只得忍痛把诊所的房产低价盘了出去,把那块儿倒霉的金字匾劈成了柴火,带着女儿和徒弟搬到了城外的祖居地——栖霞古村。

重新安顿下来的荣氏诊所要比原先的宽敞许多,坐北朝南,甚至还有一个不大不小的院子可供晾晒草药。诊区分为内间和外间。外间是候诊室,放着几把供病人休息的椅子,墙上挂着华佗画像卷轴,由徒弟小辫子在这里招呼病人并对急诊进行处理。里间是老郎中的诊室,内外有一道竹帘隔开。

病人主要分为两类:一类是慕名而来的寻医者,一类是周边的贫困乡民。对于贫困乡民,荣氏诊所诊费随缘,甚至还经常赊了药钱……如此这般,老店新开的荣氏诊所很快又热闹了起来。

白天,如果病人多,老郎中忙不过来,小辫子就在一旁为师傅做下手。或把脉看苔,识病辨症;或正骨推拿,上药包扎……忙得不亦乐乎,简直成了老郎中的左膀右臂。师傅用心带,徒弟用心学。几年下来,小徒弟就像模像样了。有时老郎中有事外出,小辫子干脆坐在了师傅的那把藤椅上,顶替了老郎中的角色。有时上山里出诊,老郎中腿脚不便,小辫子自告奋勇代师傅前往。渐渐地,荣氏诊所里那个小郎中的名声也在十里八乡传开了。

赤日炎炎的夏日向来是诊所的淡季,小辫子就带着小月,在背篓里备上吃的,上栖霞山采药,一采就是一整天。栖霞山又称“摄山”,因古时山上盛产野参、当归、首乌、茯苓、甘草等名贵中草药,可以滋养摄生,故名。小辫子学医多年,师从一代名医,能在栖霞山上辨别出上百种药材,每次都是满载而归。而小月在这方面只是个“半吊子”,只能识出几味常见的草药。不过小月也有她的着眼点,回来时,她的竹篓里总是装满了辫子哥和父亲爱吃的鲜嫩的马兰头、荠菜、枸杞头、香椿头等上好的野菜。山里的雷雨虽然吓人,但对小月来说也有意外惊喜。雷雨过后,草丛里的地皮菜像变戏法似的冒了出来。地皮菜性凉,有清热明目、护肝的效用,用来炒蛋或是做汤是一家人的最爱。

打从小辫子来到荣氏诊所,小月就成了辫子哥的小尾巴,整日围着哥哥转。大一点后,不管辫子哥去哪里,小月总要缠着一起去,而且鼻子还特别灵。上山采药有一定的危险,小辫子不想让小月每次都跟着,可没等辫子哥找到挖药小锄,小月就已经背着竹篓等在院子里了。小辫子过些日子就要去二郎庙看望雪莲道姑和师父太虚道长,但他还没动身,小月已经换上新衣服蹦蹦跳跳在一边催促了。两人在街上进进出出,打打闹闹,不知就里的人还以为他们是一对新婚燕尔的小两口呐。

小辫子毕竟是二郎庙里出来的,得受一定的戒律约束。虽说小辫子与小月兄妹相称,但终归男女授受不亲,时间一长,闲言碎语还是传到了师父太虚道长的耳朵里。本想太虚道长会对弟子大发雷霆,罚跪三香,不想太虚道长愣是不接茬儿,让打小报告的人收了个没趣儿。二郎庙是正一派道庙,除了少数出家的住观道士,一般居家道士本来就可以婚娶。太虚道长心里早有盘算,希望小辫子与小月能结成秦晋之好,了却了自己与雪莲道姑的心愿。

老郎中实际上也有这份心思,盼着两个孩子将来水到渠成,花成蜜就,而且这一期望随着两个孩子的一天天长大变得越发强烈。

老郎中在太虚道长的影响下,也笃信道教,逢年过节都要进城去二郎庙助法。两人亲如兄弟,只要往酒桌上一坐,推杯换盏,无话不谈。几碗酒下肚,话题总会拐到两个孩子身上。道长说,小辫子是贫道最得意的弟子,让他学医是想将来万一道门凋敝能有一技之长安身立命。道家有言,万事皆前定,这孩子必定与老荣家有缘呐。老郎中听了这话喜不自禁,说还真应了一句老古话,吃谁家的饭像谁家的人,镇上的人都说,小辫子的脾气性格与自己十分相像,还说小辫子与小月两个孩子越来越投缘。喝到最后,两个老头儿竟给孩子们点起了鸳鸯谱。老郎中原以为太虚道长肯定要小辫子学成后回去,将来好继承他的衣钵,话里话外还有点拐弯抹角,不想太虚道长早有准备,说他这个人向来开明,只要两个孩子有意,乐观其成。

幸福来得太突然,回家后老郎中借太虚道长的口吻向两个孩子作了试探,才知道自己还蒙在鼓里,两个“小赤佬”早已私定终身,这可把老郎中乐坏了。于是,老郎中郑重其事地请来荣家的族长和长辈,以及太虚道长和雪莲道姑,在镇上的庆云楼饭庄摆了几桌酒席,正式把小辫子收为义子,这事儿就算是板上钉钉了。席间,老族长摇头晃脑,欣然为小辫子起了个大名——荣立生,寓意自强自立,兴盛向上之意。

小辫子总算是有名有姓了,而荣氏诊所也后继有人了。

小辫子长大了,成材了,有大名了,前程似锦,本该意气风发,踌躇满志才对,可他反而黯然神伤。小辫子是个有情有义的人,他想起了自己从未谋面的生身父母,不知道他们在哪里,还在不在人世,锅里有没有吃的。

小辫子只知道,小时候是雪莲道姑把他带大的。夏天,道姑为小辫子摇扇驱蚊,念经驱邪;冬天又把小辫子搂在怀里,背在背上。暑往寒来,春复秋全,小辫子从襁褓之婴到三尺童儿,一直到垂髫孺子,成为太虚道长的高徒,倾注了雪莲道姑所有的心血和大爱。

记得有一次,小辫子上完晚课回来,他突兀地问雪莲道姑为什么自己没有父母?为什么自己是捡来的?为什么道童们说自己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一连问了七八个为什么。雪莲道姑慈眉善眼地对小辫子说,别听他们瞎说,只有不乖,不孝顺,不听话的孩子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咱们小辫子不是。捡来的又怎么啦,道观里好几个道童都是山门前捡来的呐。家里养不起,抱到庙里是经常有的事儿。听太虚道长说呀,那天夜里又是风又是雨,半夜听到山门那边有婴儿的哭声。道长心善,他打着伞出来,从山门的台阶上把你抱进了庙里,交给我把你带大。因为当时你头上扎了根小辫子,所以你的小名就叫小辫子。咱小辫子前世积德,今生福报,让你碰上了太虚道长这个贵人……

走出道观,前往荣氏诊所当学徒以后,小辫子总算脱离了太虚道长严苛挑剔的视线和雪莲道姑无微不至的照顾。每隔十天半月,小辫子总要回到二郎庙看望从小把自己带大的雪莲道姑,叩拜师父太虚道长。小辫子对雪莲道姑当作是自己的亲娘一样,一口一个阿妈。每趟回来,他都要带上一些雪莲道姑喜欢的糕团小点,并磕头问安。而雪莲道姑自己没有孩子,整天盼着小辫子能回来看她。每每小辫子跨进门叫一声“阿妈”,雪莲道姑就显得特别高兴,甚至喜极而泣。雪莲道姑像对待亲生儿子一样,只要“逮”上小辫子,总要把他身上的衣服鞋袜里里外外换洗缝补一遍,再给他换上早已备好的干净衣服,像陀螺一样转个不停。末了,雪莲道姑还要跑上好几条街,买一些小辫子爱吃的卤菜回来。当然,小辫子也不会忘了去叩见师父太虚道长,报上在外历练修行的所得所悟,请师父指点迷津。

小辫子心心念念要揭开自己的身世之谜,一直在为此默默努力。有一回旁敲侧击,终于从一个老道士口中打听到了一些关于太虚道长和雪莲道姑的风言风语,打听到了自己并非如雪莲道姑所说的那样,是在山门的台阶上捡来的,而是由雪莲道姑从外面抱进道观的。小辫子相信,在两位恩人身上一定藏着不为人知的过往,而且他们一直在刻意隐瞒着自己。为这事儿,小辫子对两位恩人的感情变得有点疙疙瘩瘩起来。

有一次小辫子回道观向师父太虚道长报告在外的历练情况,临走破天荒没去雪莲道姑那里问安辞别,而是由道童清风帮师兄拎着包裹送出山门。小辫子走了一段儿,感觉心里酸酸的特别难受,他叹了口气,回过头来朝山门望去,见雪莲道姑正站在山门的檐廊下目送着自己,好像还在擦泪。小辫子鼻子一酸,眼泪夺眶而出。唯知忠孝,方可学道。小辫子感觉自己浑身都是罪过。

小说《郎中与猴王》试读结束,继续阅读请看下面!!!

全文阅读>>
  1. 上一章
  2. 目录
  3. 继续阅读